我是一名东北赶山人。 那年为了给父母筹措看病的钱,我跟朋友老张连夜进了长白山。 我们挖到一个长得像女人的野参,老张说这是传说中的尸参。 尸参是用女尸培育而成,用阴时阴刻怨气极大的女尸,立着埋进地里,然后揭开女尸的天灵盖种一粒人参种子,百年后,参成。 我们正要挖,尸参突然睁开了眼睛! 1 「啊!都给我,全都给我……」 在深夜的荒山中,密林里传出一阵阵娇媚的女声。细密的雨点打在鬼爪般的树枝上,让那一阵阵喘息声显得越发空灵诡谲。 我趴伏在茂密的荒草内,不知名的虫豸和小蛇从我身上爬过,我大气都不敢喘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肤白如玉的美艳女人,尖锐的牙齿咬住老张的脖颈,喉头微动,不停地吸吮着,发出滋滋地吸血声。 而那一道令人血脉贲张的娇媚声音,是从她的腹腔里发出的,诡异莫名,但老张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了享受的神情。 老张和我一样,是一名赶山人。 眼下,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女人,是我们从地里挖出来的。 …… 一个多小时前,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,我们打着手电,一铲一铲地掘土。 老张穿着蓑衣,一脸兴奋地和我说:「阿玄,这下咱俩发财了!我讨媳妇的彩礼有了,你爸妈的医药费也有着落了!」 我们在黏稠的泥泞中,挖出了一个女人的脑袋。她浑身沾满泥浆,根本看不清样貌,脖子以下的部位还埋在土里。 老张倒了一瓶饮用水,把女人脸上的泥浆给洗干净了,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容颜,她不施粉黛,却美得浑然天成,不似人间俗物。 我凑近了仔细一瞧,『女尸』白嫩的肌肤有着细密的纹路,得亏打着手电筒,不然根本看不清,这些纹路浅得就像是指纹一样,乍一看就好似某种植物的根茎纹路。 老张抓着『女尸』的头发,就好似菜贩子在介绍菜品一样,来回摇晃『女尸』的头颅,对我说道:「这下真发了!成了人形的母参,比黄金还贵!」 我也惊喜地点了点头,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。 半年前,我妈查出了肾衰竭。我爸为了筹医药费,进山采药,摔断了腿,两人都躺在了医院里。 生活的重担,一下就压在了我身上。 眼看着医疗费流水般越滚越高,我妈半条腿浮肿,硬是从床上坐起来,非要出院。我拦住她,却见她红着眼睛说:「不治了,不治了!再治下去,这个家都要被我拖垮了。」 我一咬牙,说明天去赶山,让他们好好在医院治病。我妈本来不同意,但我爸说了,我年龄也到了,该试着自己独自赶山,去了解那雄浑神秘的山脉。 俗话说,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但凡是依傍在长白山周边的村落,不知道有多少人靠倒卖药材一夜暴富,也不知道有多少采药人死在深山之中。我和老张就是出生于长白山脉的一处无名小村内,祖上是几名猎户山匪,家家户户都是赶山人。 并不是上山采几枚菌子就算是赶山人了。一名合格的赶山人,必须熟悉山林环境,了解山林内动植物的生长周期,以及动物们的分布和生长曲线——了解的范围越大,越深入长白山内,作为赶山人就越是优秀。 当然,除了明面上的赶山人,还有从祖上传下来的手艺,专门采集奇珍异兽、天材地宝。玉石、异草、珍兽、香料……林林总总,都是采集的目标。因为太过凶险,在我们行内人,一般都将这种采集行为称之为『赶山阴』。 山有山阴山阳,在日光照不见的山阴,人迹罕至,最为凶险,稍不留神就会莫名其妙丧命。更何况,赶山阴的规矩是『日落进山,天明出山』,夜晚的山林会露出狰狞可怖的真实一面,白日里难得一见的魑魅魍魉都会冒出来,也更容易寻到奇珍异宝的踪迹。 老一辈的人都说,夜不走山路,容易撞邪、迷路、坠崖、见鬼。 然而,夜间的山林,遍地是宝。 就拿长白山盛产的人参来说,东北人管人参叫棒槌,有一种鸟叫棒槌鸟,又称之为催命鸟,以人参籽为食。人参成型开花了,棒槌鸟就会去啄食,采参人只需要跟着棒槌鸟,就能找到人参。 然而,棒槌鸟一般都在夜间活动。想要采到上百年的野山参,不仅要有一对好招子,还要有胆子。 我和老张进山后,爬树摘果,恰好瞧见了一窝栖息在树洞里的棒槌鸟,灰扑扑的一只,也就比麻雀稍大,黑嘴壳,正趴在窝里睡觉。 当时我们还直呼运气好,却没想到这是我们九死一生的开端。 「好肥!你看这羽翼,油光发亮的,」老张惊呼道:「还有蛋!」 我连忙让他小点声,别惊了棒槌鸟。 很简单的道理,动物吃得越好,长得也就膘肥体壮,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,才会产卵繁衍。这只棒槌鸟圆乎乎的,一看就知道,它肯定守着一株已然成型的山参,不缺食物来源。 老张小声问道:「咱们是守着,还是涂了油去找别的?」 『涂油』是我们村里的一个老办法:白天找到棒槌鸟,往鸟身上涂抹猪油,记下鸟窝,等过一夜,第二天带猎犬,循着味,就能找到棒槌鸟夜间去过的地方。 原本我和老张是准备涂油的,却不料它忽然醒了。 在阴冷的巢穴里,棒槌鸟的眼睛好似两颗折射冷光的珠子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,它腹腔微微鼓起,忽然发出一阵『鸟鸣』,令我和老张大惊失色。 「两脚羊?」 它歪着脖子,如是说道。 2 老张挖了挖耳朵,问道:「我是不是听错了?棒槌鸟不是汪刚哥、丽姑这样叫的吗?」 我茫然地抬头,只见那棒槌鸟忽然振翅高飞,边飞边叫唤道:「两脚羊来了!两脚羊来了!」 老张连忙从树上滑下来,仰着脖子追逐棒槌鸟,那模样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羊。他一边跑,还一边喊道:「阿玄!快跟上!」 而此时,我一转头,瞥见鸟窝里那森白圆润的硬物,惊觉那并不是鸟蛋,而是一节关节的骨头。 在鸟窝深处,嵌着一颗人头骨,那空洞的眼窝,就这么无声地和我对视着。 我汗毛根根竖起,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 这片古老的山林,有哪里不太对劲。 老张又催促了几声,我连忙从树上滑下来,跟上了老张。两人一前一后,穿着蓑衣在林中奔跑,灌木和低矮的树干和我们擦身而过。 我莫名有种错觉,那只棒槌鸟好像是在吊着我们,不远不近,不高不低,能让我们一直看见、一直跟着。 它一边飞,一边不停地高亢鸣叫,好似在提醒这片山脉里的一切存在,有人闯入了。 断断续续追了三四个小时后,我忽然停下了脚步,拉住了老张。 「咋了?」老张喘着粗气,不解地回头:「它离巢这么远,指定是去觅食了,再不跟上,就跟丢了!」 走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山路,我也是大汗淋漓,皱起眉头,说道:「太阳开始落山了。」 老张回头,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山稀薄的日光,一片阴影笼罩半个山脉,黑夜正在降临。我补充道:「再往前,就是生地了,而且还是山阴,咱们谁都没去探过路,太危险。」 老张一咬牙,说道:「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,这片林子哪个老参没有绑过红绳?真要靠我们自己慢慢找,我得打一辈子光棍,你爸妈也得病死在医院!」 听到这话,我不由地回想起临行前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,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,强颜欢笑道:「采不到药就回来,别勉强自己,也不要冒险……」 可看着她水肿得不成样子的脚,我怎能忍心无动于衷? 当即我横下心,点了点头,问道:「东西都带齐了吧?」 老张拍了拍包,咧嘴一笑:「在山窝窝里过几夜不成问题。」 我抬头一看,棒槌鸟竟然没飞远,它落在树梢上,停了下来,就像是故意在等我们。 「那就走吧!」我率先走向密林深处。 棒槌鸟当即就从枝头跃起,在我们前头,不远不近地飞着。这一次我们就没有之前那么从容了,不仅海拔越来越高,光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昏暗,山路也变得越发复杂,不时会遇到陡峭的悬崖和嶙峋的怪石。 不知走了多远,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子怪味,好像是陈酿的卤肉香,又像是某种变质了的药材味道。那味道很稀薄,但是特别突兀,夹杂在黄昏的山风里,寻不到源头。 「你闻到了吗?」我问老张。 「闻到啥?」老张一脸茫然,他抽了抽鼻子,说道:「我这两天有点鼻塞,啥都闻不出来。」 我白了他一眼,继续闻了一阵,实在闻不出来是什么味道,只能放弃。 正走着,老张忽然说道:「前边就好像是死人沟了。」 死人沟是我们这边猎户口口相传的一处山坳,那道山坳后面,是从未有人涉足的无人区,进去了就出不来了。 山坳里边,阴冷潮湿,毒物众多,一不留神,就会永远埋骨于此。 我瞥了一眼老张,问道:「怎么说?进去么?」 老张用力点头:「进去吧,只要能活着回来,就足够我俩吹一辈子了。」 我俩从包里翻出驱虫的草药,涂抹在蓑衣上,每个缝隙都不放过,随后又在口鼻蒙上了一层纱布。全副武装之后,我们踩着碎石,慢慢地滑进山坳深处。 恰在此时,夕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 山坳里边漆黑一片,我和老张都打亮了手电,顿时惊起了一片飞虫,嗡嗡声不绝于耳。我仰起头,看见棒槌鸟落在山坳对面的岩石上,俯瞰着我俩,我用手电筒去照它,它也没有任何反应。 片刻不到,我俩的手电筒附近就聚集了一堆飞虫,能看到冰冷黏糊的甲壳、畸形古怪的复眼、扭曲狭长的肢体……我甚至不敢睁眼,生怕有飞虫落进我眼里,只能眯着眼睛,缓慢地摸索着往前走。 啪唧……啪唧…… 脚踩在烂泥里的感觉并不好受,拔出来比平时更加费力。正走着,我感觉右肩一沉,估计是老张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。 我没在意,只当是他用我的肩膀借力。 等开始攀爬山崖的时候,我才发现不太对劲,肩膀上格外沉,就像是老张整个挂在我身上一样。正当我准备出声询问,偏偏这时候,山崖边的一根树枝刮了我的面罩一下,扯松了,我能感觉到,有虫子在我脸上爬。 我生怕一张嘴,虫子就爬进我的嘴巴里,所以只能抿紧嘴唇,闷头拼命地往上爬。在攀爬过程中,我的左肩越来越沉,让我的胳膊越发使不上力气。我想要破口大骂,偏偏有一只虫子趴在了我的嘴巴上,让我难受至极! 眼看着即将爬上山崖顶端,可我胳膊却已经使不出半分力气了,我感觉肩膀上像是挂了一头牛,不停地拽着我,想要把我拖进沟里去。 我的手指头开始发青发白,终于坚持不住,手一滑,身体顿时传来了失重感! 3 下一刻,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,将我拉上了山崖顶端,我大口大口地喘气,抬头一看,拉我上去的,赫然是老张。 他正不停地挥舞着面纱,呸呸呸地把嘴里的小虫子吐出来,低骂道:「怎么他娘这么多虫子?真恶心……」 我惊愕得瞪大了眼睛。 如果老张一直在我前头,那我肩膀上的……是什么? 我回过头,一只脑袋大小的虫子,正趴在我的肩膀上,和我面面相觑,它的口器正在缓慢张开,几条肢体好似细小的铁钳,紧紧地抓着蓑衣。 这一刻,我心脏差点骤停。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,我猛地脱下了蓑衣,脑袋从领口里缩下去,猛地将蓑衣甩开! 但与此同时,我左肩传来一阵剧痛,我这才发现,左边的肩膀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血窟窿,正往外冒着黑血! 老张也看到了这一幕,他大惊失色,一脚将蓑衣踢下山坳,然后扯开我的衣领,用嘴吸吮起伤口。含了一大口毒血之后,他吐掉,又吸了一口,反复三四次,直至我的血液变红。 我除了失血有点眩晕以外,感觉没啥不舒服的地方。老张帮我检查了一下,这才松了口气,说道:「草,这么大只虫子,你没看见?」 「刚刚那地儿,你敢睁眼?」我苦笑着说道。 老张没再多说,只是叮嘱我小心点。 我们继续跟着棒槌鸟前行,跨越死人沟后,我们惊奇地发现,在山阴与世隔绝之处,竟然有一座荒村。大大小小依山而建的房屋都长满了青苔和绿植,一片断壁残垣,在阴森的雨夜里更显得荒凉破败。举目四顾,唯一的光源只有我们手中的手电筒。 棒槌鸟『领着』我们走到了荒村尽头,那是一片崖壁,上面雕刻着粗犷的壁画,没有使用颜料,只是用刀刻斧凿,经历风雨侵蚀,依稀能看到它原本画的内容。 我和老张着急追棒槌鸟,只是草草扫了一眼,便擦身而过。隐约可以看出,上面雕刻着的是一群『农民』,他们在举行祭祀,把女人埋在土里,用她的尸体作为肥料培育某种植物的根茎。 以往我们村里也有类似的祭祀活动,把死去的或者着了瘟的动物都丢进『山神婆婆』的洞府里,祈求她来年让山里的药材长得更多更大。翌年洞府里长出的最珍贵的药材,就是『头药』,一般价值不菲。 半晌后,我们跟着棒槌鸟,来到了一片林中空地,四周树干有绳子围成一圈,将空地围了起来。能看得出来,这麻绳很结实,凑近了一瞧,发现里面还夹杂了铁丝,颇有些年头了,树干被勒出了一道圈痕,绳子深陷其中,和一部分树皮长在了一起。 我和老张对视一眼,心有默契,这指定是荒村里的人围起来的药圃。现如今他们人去楼空,光看树干超出绳子的半径,就能推断出至少有上百年了。如果里头真种了药材,而且还没有腐坏或者被鸟雀野兽啄食的话,光凭年份,就绝对是当世珍宝! 不说价值连城,至少能让我和老张下半辈子不用为钱发愁了! 在空地中央,有一簇生长旺盛的掌状复叶,大约有八轮生茎顶,侧生小叶卵形或菱状卵形,我和老张一眼就能看出,这是野山参的叶子。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,这一簇叶子大得出奇,得有我肩膀那么高了。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,这旺盛茂密的叶子沙沙摇晃,好似一棵金钱树,正在向我们招手。 我和老张钻过麻绳,扑过去,用小铲子扒拉泥土。挖了半晌,老张挖出了一条绑着几枚铜钱的红绳,他随手丢到一旁,继续往下挖。 大概挖了两尺,老张把小铲子一丢,抽出背包里的铁锹,说道:「用铲子得挖到猴年马月,直接上铁锹!」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,说道:「这是山参吗?也太大太深了一点吧?」 老张一脸神秘地说道:「你懂啥?这是母参!母参就是越大越好!」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,以往也听老一辈的人嘴里提到过。 山有母参,乃百草之长,木石精粹,天生地养之下,根茎会逐渐化为人形。寻常野山参都有几分像人形,采参人需得用红绳将其枝干拴住,否则受了惊的人参会缩进地里,更有甚者会拔『腿』逃跑。 我帮老张打着手电,他一铲一铲地掘土。 挖出母参后,我和老张都十分兴奋,盯着那母参的根茎啧啧称奇。原因无他,实在是太过于像人了。 老张接着准备继续挖,忽然间,我们身后的树林传来一阵异响,我和老张同时回过头,阴暗的灌木丛里,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 我闻到了浓烈的怪味,就和之前闻到的一样,又像是变质的药香味,又像是卤肉香味,缭绕在四周,挥之不去,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窒息。 就连鼻塞的老张都闻到了,他努力抽动着鼻子,皱眉说道:「什么味儿啊?」 树梢里一阵摇曳,隐约有个人影,手电筒的余光只能照亮它影子的轮廓。我打着手电筒,说道:「我过去看看。」 4 「别管它,」老张继续挖土,说道:「咱们快点挖出来快点跑,免得招惹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。」 我暗自警惕,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,盯着树林,说道:「老张你又不是不知道,山参周边都有毒物守着,所以棒槌鸟才又叫催命鸟。这么一株母参,吃籽的棒槌鸟都这么邪性,守着它的毒物该有多凶?小心点总没问题……」 正说着,我忽然觉得不对劲,身后掘土的声音好像停了。我正打算回头,却听到老张低喝道:「别回头!」 我脖颈一僵,感觉有什么东西,搭在了我右肩的伤口上,脖颈冰冰凉凉的,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 「阿玄啊,」身后传来老张带着颤音的低语:「咱们……好像挖出来的不是参,是鬼啊!」 听到这话,我再也忍不住,用余光瞥了一眼右肩。 搭在我肩膀上的,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,指甲缝里带着泥泞,隐约可以看到手背发青发紫,令人不寒而栗。 老人家都说,鬼搭肩,别回头,我当即就拔出匕首,闷头往林子深处冲去。右肩被抓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,疼得我眼泪直流,但我都顾不上了,心脏怦怦直跳,只管往前跑,遇到挡路的树枝就用匕首劈开。 跑了十几米,忽然有东西迎面扑来,将我扑倒在地上! 我手电筒一时间脱手,飞到了五六米外,正好斜对着空地的那一株母参。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,捂住了我的嘴巴,让我动弹不得。 我吃力地抬起头,正好看到,那母参不知何时从地里爬了出来,她睁开了眼睛,眼珠里边只有眼白。老张死死地抱住她的腰,所以她才没能追上我! 那母参猛地扭过头,一百八十度,脑袋朝后,盯着老张。后者惊叫一声,正准备松开手,却听见它腹腔传出一阵阵靡靡之音。 我在草丛里,看得一清二楚。此刻我终于能确定,这并不是母参,而是别的什么东西! 人参长成人形,也是雌雄同体,断然不会有性别特征。就算是母参,也只是看着女性化罢了,顶多看着像是个人形……而眼前从泥巴里挖出来的东西,与其说是人参,不如说更像是一具尸体! 明明是极其恐怖的一幕,老张脸上却泛起了潮红,甚至主动搂住了那女尸。二者一阵耳鬓厮磨,老张被女尸摁倒在地,后者张开了嘴巴,露出獠牙,轻轻地咬在了老张的脖颈上。 而老张一脸享受,根本不作任何反抗! 看到这一幕,我再也没办法袖手旁观,想要挣扎着站起身,然而身后那东西摁得太紧,我根本使不上力。正当我伸手摸索着碎石,打算砸人的时候,我侧后方耳畔传来一声沙哑的低语: 「别动。」 我打了一个寒颤,紧接着又松了口气。压着我的竟然是人,但我和老张一路走来,都没看到过其它人类的痕迹,更没看到篝火或者余烬……这个人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? 他的目的是什么? 来不及询问,眼看着老张的脸色变得和纸一样惨白,我憋出一股劲,猛地一挣,用后脑勺头槌,撞到了身后人的鼻子。趁着他吃痛松手,我忙不迭地爬起来,头也不回,一股脑冲过去,顺手捡起了铁锹,一铲子拍在了女尸的脑袋上! 啪唧一声,女尸的脑袋爆开了,汁水黏液飞溅,一股浓烈的卤肉香味和药材变质味扑面而来,令人窒息。这下我终于知道,这股怪味是从哪来的了。 我拉起魂不守舍的老张,捡起手电筒,一路狂奔,只想着快点逃出这恐怖之地。但没跑多远,我们就在荒村内迷了路,四周景色千篇一律的破败、冷寂,令人心底发毛。 老张的状态很差,神志一会清醒,一会开始说胡话。我在荒村里跑了半天,感觉越跑越偏僻。 更令我冷汗直流的是,不知何时起,我身后开始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,好似有人拖着笨重的身体,在泥泞里一深一浅地向我走来。 我猛地回过头,在手电筒的光圈下,隐约能看到一个无头的曼妙身影一闪而过。与此同时,一阵娇媚空灵的笑声传来,似乎在勾引我。 那女尸又追过来了! 我打了个冷颤,连忙带着老张七拐八拐,甩开一点距离后,我带着他躲进了一个不那么破败的房屋里,关掉了手电筒,捂住他的嘴巴,让他噤声。 在皎洁的月光下,我透过窗户的缝隙,能看到一个没有脑袋的身影,一步一步地踉跄前行,明明看着像是要摔倒了,可偏偏脚步很稳,速度很快,眨眼只见,就来到了我们所藏的房屋斜对面。 它似乎在找我,身体一阵晃动,紧接着,在我震惊的目光下,它的脑袋竟然开始慢慢愈合,并且重新长了出来! 这是什么鬼东西? 打不死的吗? 这时,老张总算恢复清醒了,他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,又瞥了一眼外面的女尸,似乎立马弄清楚了情况,一句话都没说。 那女尸拖着沉重的脚步,没有眼白的瞳孔在来回扫视。我连忙蹲下躲避,生怕不小心和她对视。 片刻之后,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,越来越近、越来越近,直至停在破房子的窗外。我们和那女尸,只有一墙之隔。 吱呀一声,窗户开了。月光照进屋子里,我能看到一个上半身的影子,落在地面上,慢慢地伸长……我咽了口唾沫,抬起头,只见那女尸将脑袋伸进了窗户内,只要她一低头,就能看到我和老张! 5 我握着工兵铲的手心满是汗水,正准备先下手为强,却不料女尸忽然离开了,她缩回了脑袋,一阵远去的脚步声传来,我和老张同时松了口气。 「走了吗?」老张压低声音,用气声儿问道。 「应该走了吧。」我也小声说道。 「要不看一眼?」老张问道。 我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,和老张一起转过身,缓慢地探出头,看向窗外。在这一过程中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鼓点般跳动,冷汗打湿了脊背,害怕一探头就和女尸来了个对脸。 然而,当我和老张看向窗外的时候,顿时松了一口气。外面静悄悄的,月光洒落,没有扭曲的影子,也没有一闪而过的身影——女尸应该走了。 我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。 正当我琢磨着,要不要今晚就在这过夜,一转头,一张青白色的面孔贴近在我的咫尺之间,她的笔尖差点碰到我的额头——在瞬息之间,我就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——在不久前,这张脸刚被我一铲子拍得稀烂。 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。 我想要移开目光,但已经来不及了,女尸的眼睛好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让我没办法移动眼珠,只能怔怔地看着她,大脑几乎没办法思考。 老张发出了一声怪叫,这次轮到他出手了,他捡起地上的铁锹,去拍女尸的脑袋。而这一次,后者有了防备,转眼之间,又和老张对视了一眼。 然而老张好像没受任何影响,这一铲子还是拍了下去。当即我就被一滩黄绿色的黏液溅了一脸,浑身弥漫着一股子臭味。 没时间留给我抱怨,我和老张慌慌张张地逃出了这间小屋,互相搀扶着在荒村内逃命。 我一边跑,一边说道:「你不是说那玩意是母参吗!见鬼的母参!」 老王脸色惨白,但跑起来竟然不带喘气地,只听他说道:「山里的东西,谁能说得准?!」 听到这,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。老张为什么会忽然不受女尸的影响?仔细想想,我脑海里关于老张的记忆,好像变得有几分混沌…… 来不及细思,我们又看到了女尸的身影。 这一次,她的体形似乎大了一圈,身高一跃长到了三四米,身材也等比放大,看上去极其有视觉冲击。随手一挥,她就拍碎了一块岩石……如果我再试图拿铲子拍她脑袋,那就是纯粹找死。 来不及思考,老张拉着我,躲进了一个逼仄狭小的地下树洞里。这是人下意识逃命的本能反应,我根本来不及多想,就跟着钻进去了。 这原本应该是个熊窝子,或者是其它某种大型动物的窝。我能闻到腐烂的臭味和动物的粪便味道,值得庆幸的是,此刻树洞里没有其他东西存在,虽然狭小,但只要和我老张挤一挤,刚好能躲进去。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,老张浑身冰凉,借着月光看到他眼珠子一转,得知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。 树洞的洞口有不少烂泥杂草,掩盖了我们的踪迹,但同时也挡住了我们的视野。等稍微冷静下来后,我才意识到,躲在树洞里并不是一个好主意。如果被女尸堵在树洞口,我俩逃都没地方逃,只能被瓮中捉鳖。 想到这,我一刻也待不住了,强忍着恐惧,将脑袋弹出树洞,拨开荒草往外窥探。这一次,我又看到一个身影,站在不远处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。 我敢肯定,那身影不是女尸,因为它是个男人的身形,而且穿着衣服,很有可能是先前将我扑倒的人。 这时,我回想起他将我扑倒的行为,实则是在救我,也就是说,他并没有恶意,否则当时就能杀了我。而且看他游刃有余的模样,也许他能够带我们离开这恐怖的荒村。 于是我伸出手,向他招了招手,并小声喊了一声。 那人猛地回过头,借着月光,我看清了他的脸。 这一刻,我的大脑顿时宕机了。 站在不远处回望的,赫然是老张! 我低下头,只见树洞里的老张,正微微仰头盯着我,嘴角无声上扬,咧成一个扭曲的弧度。 6 我惊叫一声,想要爬出树洞,却不料老张一把抱住我的大腿,说道:「阿玄,你要去哪?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?」 与此同时,不远处的老张也发现了我,当即就冲过来,抓住我的肩膀,将我拉出树洞,紧张地说道:「跑!再不跑,尸参又会追过来!」 我连忙跟着这个『陌生的老张』在荒村里狂奔起来,跑了一阵,我忍不住气喘吁吁地问道: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怎么有俩老张?尸参又是什么!」 那人语速极快地说道:「被尸参咬了,就会被『种参』,要不了多久,他就会长在地里,成为一株『上百年份』成人形的人参。」 我想起树洞里老张那惨白的皮肤,脸上的青筋真的变得有几分像是人参…… 「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有俩老张啊!」我追问道。 此话一出,那人忽然停下脚步,猛地给我一巴掌,低吼道:「哪来的老张!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张!你清醒一点!」 伴随着这句『你清醒一点』,我大脑一阵混沌,好似从梦游中脱离出来,浑浑噩噩般,眼前的事物都变了。 四周没有荒村,而是乱葬岗里的一个个坟包。而站在我面前的,也不是老张的面孔,但我却记起了他是谁…… 时间回到我进山之前。 从一开始,我就是一个人进山的,追逐着棒槌鸟,一路跑到了死人沟,在里头被不知名的毒虫咬了肩膀,便陷入了幻觉,浑浑噩噩。 恰好有一位猎人路过,将我救起,帮我解了毒。但有一部分毒性已经影响了我的记忆,导致我把这位猎人当成了和我一起进来的老张! 而事实上,从始至终就没有老张这个人!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 我看着自己的手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猎人继续解释道:「那玩意不知道是谁炼出来的,用阴时阴刻怨气极大的女尸,立着埋进地里,然后揭开女尸的天灵盖种一粒人参种子,积年累月之下,阴阳结合,就成了尸参。她会吸食人血,反哺自身,但同时她本身也是一味大补的药材!」 说到这,猎人停下了脚步,他眼中闪烁出我熟悉的光芒。我认得这种眼神,名为『贪婪』。只听猎人说道:「既然你清醒了,那要不咱俩干一票大的?」 我回想起家中重病的母亲和受伤的父亲,几乎没怎么犹豫,我就点了点头,咬牙说道:「行!」 我明白他的意思。 无非是『采集』尸参! 一旦摆脱了幻觉的影响,我发现尸参也没有先前的那么可怕。 她原本的模样,就像是普通的人参放大版,略微有一点点女性的特征,会用根茎交替行走,速度不快也不慢,唯一的攻击方式,就是用根茎插进人体内吸血。 猎人做了一个陷阱,需要一个人当诱饵,另一个人手动触发陷阱,所以他才会提议和我一起干一票大的。 我就是诱饵,对此我并不反对。 半晌后,尸参被我吸引而来,摇晃着触须,刺向我的双眼! 然而,下一刻,猎人忽然拉动绳索, 将尸参猛地套住,吊在了树上。我激动的走过去, 心想我爸我妈终于有救了,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却见猎人忽然拿出一把榔头, 对着我脑门就是一下! 碰! 我眼前一黑, 在昏迷的前一刻,我才意识到,我死了,他就能独吞这株尸参了! 有时候采参人之间的竞争就是这么残酷,在山里发现了同行,杀了夺参, 不会有任何人追究, 也找不到受害者的尸体, 因为山间的野兽会吃个干净。 等我再醒来时,天已经亮了,四周不见猎人和尸参的踪影。猎人可能良心未泯, 留我自生自灭, 没有补刀。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, 独自下山。 然而, 在下山的路上,我发现了猎人的尸体,还有被吃了一半的尸参。前者临死前享受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, 他七窍流血, 死状恐怖, 可偏偏带着微笑。 我在毛骨悚然的同时,也感到庆幸, 连忙捡起那剩下的半截尸参,匆匆下山。 但我越走, 腹中越是饥饿。 扛在肩上的尸参, 不停地散发着卤肉香味, 刺激着我的食欲, 让我舌下生津,垂涎欲滴, 恨不得一口将尸参吃掉! 然而, 有了猎人的前车之鉴, 不论尸参看起来多么可口,也不论我多么饥渴, 我也强忍着, 靠意志力, 独自走回了村子。 休息了一夜后,我连夜将尸参卖给了药商, 不仅凑够了父母的医药费,还有一大笔积蓄! 我喜上眉梢, 伤势都顾不上处理, 当即就带着存折去医院看爸妈。 还没进病房,我站在门口,听见母亲叹气:「也不知道阿力他们怎么样了。」 这时,我忽然想起, 我好像有个哥哥,叫张力。 「他去哪了呢?」 我心里暗自嘀咕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。 【本篇故事完结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