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正因如此,我每每写了点什么,不敢轻易拿给他看,因为对照他的写作,我总发现自己的平庸、苍白、乏味,我知道除了才情不够,还有功夫没下够。直到第二学期,我念台港文学,读陈映真的小说,有了一些心得,写成一文,得了任课老师一个高分,我才有勇气拿给他看。两天以后,他把我叫去,把稿子交还给我。我一看,改的虽然不多,但每一处改动都让文章增色。他不露声色地说:“还不错,尤其是论题,有些意思。去找一家刊物寄出去吧,注意要与台港研究相关。”得了他的肯定和启发,我有了信心,后来果然登在南京一家刊物上。那可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。
我们这一届是先生的关门弟子,他带完我们就退休了,而且是以副教授身份退休的。这么个享有盛誉的诗人、学者,这么一位广为学生喜爱——准确地说是崇拜——的教师评不上教授,是僵硬的学术体制、盘根错节的学院政治使然,也与他傲然不群的个性有关。在那个我们将离开校园,他也将告别讲台的时刻,他平静却不无悲戚地说:“当然,你们不必效法我。只会工作,只懂学问,玩不好人际,毕竟也不是圆满的人生,何况这是个赢家通吃的时代。”是的,先生并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诗人、书呆学者,他的锐眼其实早已看透学院、士林,乃至人世,学术圈里那些孜孜汲汲、蝇营狗苟的事儿,他其实门儿清,他并非不能,而是不为。